去春天
娜×你
今天的世界是灰色调。
早晨起床,拉开窗帘,能看到路灯努力照出一团雾蒙蒙的光晕。站在窗前,思考要不要带上伞,就浪费了三分钟。
早餐呢,水煮蛋还是煎蛋?对着空荡荡的冰箱,又发愣到节电的提醒“滴滴滴”响起来。
最后空着肚子出门。
耳机里恰巧连放起伤感的抒情曲。路上还有昨夜风雪留下的积水,黑乎乎的,一不留意就溅出一裤脚的泥。
不顺利。
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。
可是笑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啊。
在卫生间补上口红,你仔细打量了镜中的自己,微笑的尺度温和有礼,很标准。
明明已经成为了大人,为什么还是不能快乐?眉心似有阴云,像今天的天气一样,雨要落不落,拉扯得胸口发闷。
想不明白,你又去见了罗渽民。
“不开心?”他伸手将你耳边碎发挽起,指尖触及耳垂,凉凉的。
“不知道。”你偏偏头,发烫的脸颊贴近他的手,脑子混沌,无法思考。
“那就是不开心。”他近乎纵容的,轻轻捧起你的脸,一副了然的模样。
“你知道?”
“嗯。反正你只有不开心的时候才会想起我。”
额头被弹了一下,不疼,只是有点麻麻的。你不舒服地扭开头,从他手里挣脱,窝进沙发的一角。
他也没强求,靠坐在另一边,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着,看着桌上的两杯红酒,略微出神了片刻。
“……说说吧,工作,还是感情?”
“都没有。”
紧紧环住双膝,你想了又想,怎么也想不出不开心的理由。工作顺利,朋友和睦,爸妈介绍的相亲对象也体贴。
“那该不会是,想我了?”
他抬眼看见你错愕的表情,自己也觉得可笑,端起酒杯沾了沾唇,掩下一点细微的慌乱,转而又是浪荡不羁的样子,笑着催你。
“小姐,我也很忙的好吗!大晚上叫我来,总不是看你发呆吧?”
你犹犹豫豫的,向他伸出手去。
“那……只睡觉,不做别的。”
他扯扯嘴角,轻轻磨着腮边软肉,握住了你的手腕。
“嗯。”
这样也好。
“罗渽民。”
黑暗里,你睁着眼睡不着,捏了捏他环在腰间的手臂。
“嗯。”
他动了动,更贴近你的后背。
“你说,我会好吗?”
“……会。”
沉默一会儿,他收紧了手臂,叹息似的回答。
“真的吗?”
忍不住追问,又去挠他的手背。
被他一把抓住。
“睡觉!”
有点凶。
你知道他这是答不上来了。
想嘲笑他一句,眼泪却先落下来。
罗渽民是你的心理医生。
秘密的。
高三时突然出现了睡眠障碍的症状,本以为是压力太大,结果不久后伴随着莫名的心情低落,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。临近高考,成绩却一落千丈。甚至在一次模拟中,看着卷子填不出一个字。
妈妈把你藏起来的小说和笔记都找了出来,质问是不是因为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影响了学习。面对愤怒的她,你不敢说话,就那样看着它们成了一地的碎片。
然后,情况并没有变好。
你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恐慌,终于鼓起勇气,试图跟妈妈讲明心理的问题。却只换来一句不耐烦的气话。
“有病就去治病!”
说不出是什么感觉,你怔怔地看着她的脸,陌生极了。
高考最后还是失利了。
你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城市,在那里学着自救,遇到了罗渽民。
他看起来很不像个医生。
过分精致的眉眼,似笑非笑的唇角。成功让人忘记原本的目的,只顾着多看他两眼。
“罗医生的预约又是满额啊!”
等候的时候就听见工作人员的调笑,眼前深灰色的大衣随着步伐翻转衣角,抬头,他慵懒的挑眉一闪而过。
“今天的咖啡,我请客。”
声音也透着性感的味道。
总之,不太安心的感觉。
“第一次来心理咨询?”
面前的咖啡杯被他伸手推开,换上一大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柚子茶。他从容地撑起下巴,笑看你交缠的双手。
意识到这点,赶紧松开了手,点点头。
“别紧张,就是聊聊天。”
他率先做了示范,放松地靠着椅背,在等待你开口的间隙里,甚至还选了喜欢的音乐,点燃了香薰蜡烛。
厚重的草木香,让你渐渐沉浸其中,不由松开了脊背的限制,困意也蔓延出来。
然后,第一次见心理医生,不仅把自己的预约时间睡了过去,还耽误了他好几单生意。
一觉醒来,天都黑了。
熟悉的深灰色从肩头垂落到眼前,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点清新的皂角味道。绷紧的脑袋因这鼾甜的一觉终于脱离了崩溃的危险,懒洋洋的,舒服到可以忽略胳膊的麻木。
“醒了?”
罗渽民指尖的书页颤了颤,发出细微的声响,“睡得好吗?”
没有想象中追讨诊费的情节,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亲切,似乎这件事算不上什么。
提起的心落下来,就很难再对他有防备。
细细碎碎的,有时候颠倒起来,翻来覆去的一件事,你讲得并不生动。他却能安安稳稳地坐着,认真应和着你每一个情绪点。适时递上的纸巾,填补了无人诉说的委屈。
至少,在那晚渐深的夜色里,一点灯光笼罩下的他是一位出色的医生。
抑郁是一种状态,也是一种复杂的疾病。情绪只是导火索,本质上它应该是由生理导致的。
这是罗渽民说的。
看着你似懂非懂的样子,他无奈笑笑,换了更简单的说法。手指虚虚点在你的额头,“可以理解为,这里掌管快乐的机关失灵了。”
所以——
“不是我自己太脆弱,承受不了压力对吗?”
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,终于有了答案。
“你只是生病了,像其他人感冒发烧一样。”
他眼睛里盛满了让人鼻酸的东西,那些你一直试图找到的‘理解’。妈妈那句话,或许是无心,但也是横在心间的坎儿。连亲人都无法感同身受,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理解。但是现在,你也有了可以搭乘的浮舟,窒息前的口鼻终于露出水面。
积极配合治疗,伴随着药物,你好像渐渐摆脱了坏情绪。
“状态不错。”罗渽民在新的一次会谈中肯定了你的努力。你不禁高兴地和他分享最近的见闻,学习状态好转,也认识了很好的人。
他敏锐地察觉到你提起某人时泛红的脸,抱臂靠在椅子里细细地听你们相处的细节,眉头不经意的一蹙。你立刻停了下来,小心翼翼地看他。
“……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没,好的亲密关系是可以帮助你稳定情绪的,这没什么不好。”
罗渽民很快意识到,自己的态度无形之间也在影响你,收敛了神情,只笑着点头。好不容易树立的一点信心,不能轻易打破。
可惜,这段感情并没如同他期望的那样给你带来好的运气。
许久没有你复查的消息,按照惯例,罗渽民是需要打电话问问情况的。只是,还没来得及细聊,先得知了你擅自停药的事。
罗渽民的语气严肃起来,“多久了?”
“没太久吧。”你摩挲着空了的药瓶,甚至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咬了咬唇,“罗医生,我觉得我好多了……”
“先不说这个,有时间见个面吗?”
听筒里他的声音有点失真,你揉了揉耳朵,想了想,下午男朋友有篮球比赛,“暂时没有。”
“那……”他还想说什么,被你打断了。
“不好意思罗医生,我还有事,先挂了。”
匆匆挂断电话。
你有些不安。因为你并没有告诉男朋友,关于自己生病的事,停掉药物也是不想露出端倪。但是目前看来,并没有什么影响。
不想打破现在的平静。
所以又无视了罗渽民随后的几通电话。
罗渽民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,揉了揉眉心。这种情况倒也不算特别,总有患者会把自己的短暂好转当痊愈,但是作为医生,规劝起来也很疲惫。
那怎么办呢?总不能任由他们拖到下一次崩溃。
他通知护士暂停下午的预约,带上外套出门,顺走前台的几颗糖果。
到了学校,门卫放行得很痛快。
“你也是来看篮球赛的吧?今天来了好多人……”
罗渽民若有所思,顺着大叔指点的方向走,果然不久就听到了吵闹的应援声,夹杂着裁判尖锐的哨声。
隔着拦网,拥挤的人群里找人并不容易。他拨开糖纸,轻咬着糖块儿,咯吱咯吱的水蜜桃味道在口腔里扩散,压下了烦躁。
不过,这种比赛里,家属的位置总是比较特别,他还是发现了站在前排兴奋挥手的你。远远看着,似乎没有异常。可来都来了,不谈一谈有点可惜,索性守住场地的出口,再等一会儿。
你亦步亦趋地跟着擦汗的男朋友,听他和队友们讨论刚才的失误,根本无暇他顾。所以在门口被罗渽民拉住手臂的时候,完全愣住了。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。
男朋友走出好几步,才发觉你没跟上。一回头看见你们两两对望,脸色不太好看。
“这是?”
你紧张地盯着罗渽民,生怕他一言道破你隐瞒的秘密。好在,他只是扫了你一眼,礼貌地回应,“我是珍妮的朋友,有点事想找她聊一下,不知道方便吗?”
明明是笑着的,你却莫名打了个冷颤。看着还犹豫的男朋友,连忙摆手,“那个,你先回去吧,我等下给你打电话。”
他狐疑地看了看你们,被队友拉走了。
看他走远了,你才松了口气。
“他不知道?”罗渽民心里默默否定了刚刚觉得你没异常的想法,毕竟黑眼圈是不会骗人的。仔细观察,你的精神又绷得很紧了。
你低着头不知道怎么说。
“如果你足够信任这段感情,是不应该有隐瞒的。”他无奈地跟着你低头弯腰,看你脸上的神情,实在累了,索性托起你的下巴。
“还有,别低头。”
撞进他温柔的眼睛。
“那么漂亮的脸要让人看到啊。”
熟悉的,真诚的夸赞。
抗拒的心悄悄落下。
“抱歉,突然来找你,应该有点苦恼吧?”他递过来一颗糖果。
小小的,圆圆的,粉粉的。在他宽厚的掌心,格外可爱。你不自觉伸手去拿。
“但是,你要知道,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停药,平时的会谈也要按时来。”
拿走糖果,就像是接受了他的道歉,他的语气也严厉起来。
“我觉得,还好吧……”你是不服气的,又不敢跟他大声说话,细弱的声音没什么底气。
“还好?”他皱眉,“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再说话。”
“几晚没好好睡觉了?”
你又接不上话了。
其实能睡着,只是总是惊醒,梦里乱七八糟的,比起从前整夜失眠好得多。
“有了男朋友,对我就没话说了?”
这话有点怪,不仅你惊讶地看他,他自己也觉得失言,连忙清清嗓子。
“我可是你的心理医生啊!”
讷讷地点头,“我知道了。”
瞒着男朋友去治疗的日子总是提心吊胆,罗渽民看着你来去匆匆的样子欲言又止。可即使再小心,亲密的人也总会发现端倪。
被堵在门口的那天,乌云沉沉的压在屋檐。男朋友看起来很受打击,不知道是因为你瞒了他这么久,还是罗渽民恰好为你捻去了肩头的一片落叶。
赌气时脱口而出的话,好听不到哪里。
你的脸色渐渐白了,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摆。罗渽民一看就知道这是出现了躯体障碍的症状,也意味着你擅自停药的后遗症爆发了。
之前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。
“你看不到她生病了吗!”罗渽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控诉,强硬地半拖半抱着把你带回了办公室。
远离了刺耳的话,情况也并没有好转。你只要想起男朋友生气时变得陌生的脸,就会克制不住地发抖,安静的空间里甚至能听到你牙齿磕碰的细微声响。
罗渽民看着你,叹了口气,试探着靠近,将你拥在怀里,温热的掌心贴紧你的后颈,“放松,深呼吸,没关系的……”
依靠在他肩头,拼命呼吸着,眼泪跟着落。你说不出话,就这么狼狈地洇湿了他的外衣,在他稳稳的环抱中静坐到月亮升起。
“考虑清楚了?”
“嗯。”
虽然后来跟男朋友好好解释过两人的关系,也得到了他的理解,但是你还是决定要结束这段感情了。
“其实……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,对不对?”你扬起笑脸,堵住了罗渽民想说的话。
“……嗯,没什么大不了的,早晚你会拥有更好的。”罗渽民顺着你肯定,眉心却难掩担忧。
你知道他看出了你的逃避。但是这次,你选择避开他的眼神。这段短暂的感情,让你认识到抑郁症究竟是怎样难缠的玩意儿,悄悄松懈就会被它带偏。连自己都没有信心,又怎么能拖着无辜的人卷进这个无止境的漩涡。
重新开始治疗的过程逐渐轻车熟路。与你渐渐放松的情绪相反的是,罗渽民越来越慎重的态度。不止一次看到他翻着你的病历思索,揉着额角,似乎很苦恼的样子。
有点心慌,忍不住开玩笑似的问他,“罗医生,我的情况很难治吗?”
这时候,他又显得很轻松,“怎么可能。”
成竹在胸的模样,哄了你一次又一次。
医者不自医。
从被你情绪牵动的时候,罗渽民就知道自己不再适合做你的心理医生了。但大约是那次躯体障碍的缓解太有效,你逐渐依赖起他掌心的温度。肢体接触似乎加剧了情感的发酵,回过神来,他已经做出了错误的决定。
放任你的靠近,放纵自己的私欲。
一次会谈至夜深,送你回家的路上,不过是指尖碰在一起,就有了鬼使神差的第一个吻。
他动作其实很慢,亲吻也是轻轻的,干燥的唇挨着你的,有点痒。
不知怎么,你也没想起拒绝,手指牢牢勾紧了他的,然后被他一把握进掌心。
像是被温热的水包围了,那一刻的安心让人昏昏欲睡。
于是,就有了持续到现在的奇怪关系。
是医患,又像彼此隐秘的情人。
“我妈这次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,条件真的不错。”反正也睡不着,你掉了几滴眼泪,情绪又高涨起来,手指不老实的在他掌心挣扎。
“嗯。”他依旧是波澜不惊,悄悄松开点手,让你顺着指缝与他十指扣紧。
“如果我们再了解了解,最后真成了,要不要给你发请柬?”你开始胡思乱想。
“……你认真的?”他忍不住睁开眼,借着夜色打量你的表情。
“毕竟,我也到了要结婚的年纪了。”
话音刚落,就被他捏着下巴转过头,细碎的吻来得猝不及防。
“……你干嘛?”好不容易挣开他的手,抬手捂住嘴,“说了今天只睡觉!”
“躺在我旁边,想着跟其他男人结婚。”黑暗里,他半抬起身子,笑声讽刺,“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?”
“发什么神经啊?”眼疾手快挡住他压下来的胸膛,你感觉今天的忧郁全被此时的惊慌搅散了。
“说真的,我有个新的治疗方案,你要不要试一试?”他顺势停住,收紧了撑在你耳边的手。
“什么?”
“我们结婚。”
“你疯了?你明明知道我……”
“所以我负责。”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柔软下来,“把陪伴你当作毕生的事业,接纳你所有的情绪,好的,坏的,直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。”
“罗渽民。”你捂着眼睛,泣不成声,“你真是疯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摸摸你的头发,轻笑。
“所以答应我吧。”
这么好的年华,别让自己烂在昨天和梦里,就甩掉那些情绪,和我一起去春天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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